為何我們該放過寄生蟲

寄生蟲某些是有害的、侵入性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──但牠們平衡著生態系,殺光牠們可能會導致地球的毀滅。

撰文:艾莉卡.恩格豪伯

在看到一株植物或一隻動物時,請想到可能生活在其體內或身上的許多寄生蟲。

切爾西.伍德從小就夢想成為一位海洋生物學家,並研究鯊魚或海豚那種大隻、令人興奮的動物──生物學家稱牠們為富有魅力的大型動物。然而,大學實習期間,她卻在用顯微鏡觀察螺的內臟。

小時候的她常常在長島岸邊,從岩石拔取一些厚殼玉黍螺放入桶子,卻從未看過牠們體內的構造。於是,她剝開了一隻螺,在放大鏡底下看見「數以千計小小隻、白色香腸狀的東西從螺的體內湧出。」

那些是扁蟲舌隱穴吸蟲(Cryptocotyle lingua)的幼蟲,為常見的魚類寄生蟲。透過顯微鏡可以看見,牠們每隻都有兩個深色的眼點,看起來意外地可愛和迷人。「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看了這麼久的螺,卻一直沒注意到牠們體內有這麼酷的事情在上演。」如今在美國華盛頓大學研究寄生蟲的伍德說:「我完全愛上了那些小蟲──我總喜歡說是愛到骨子裡了。」自那時起,伍德在一個新的保育運動中成為領袖人物,目標是拯救世界上這種缺乏魅力的小型動物。

伍德指出,已知的動物中有將近一半是寄生蟲。一項研究預測,其中十分之一可能在未來50年內滅絕,原因是氣候變遷、宿主消失和人為刻意消滅;還有其他研究認為,消失的比例可能多達三分之一。但目前似乎沒什麼人關心──甚至沒什麼人注意到這件事。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錄超過4萬種的受脅物種中,只有很少數是寄生蟲。

寄生蟲是動物世界的低等賤民,一生中某些時刻是生活在宿主體內或身上,並從宿主獲取養分。然而,大多數的寄生蟲已演化成不會殺死宿主,也並非所有的寄生蟲都會造成明顯的傷害。更重要的是,僅一小部分會對人類產生影響。

科學家警告,如果我們繼續忽視寄生蟲的困境,會有慘重的後果。不只因為部分寄生蟲對人類有幫助(例如醫用水蛭至今仍應用於手術),也因為我們開始了解到牠們在生態系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,能限制某些族群的數量,同時有助
於餵飽其他生物。

有專家認為,拯救寄生蟲也可以從美學的論點支持。若能克服噁心感,進一步認識牠們,就會發現寄生蟲的強悍求生有種詭譎的魅力。牠們已演化出巧妙的生存方式,例如變成魚舌的甲殼動物,以及控制蟑螂意志的扁頭泥蜂。

「人們印象中的寄生蟲是噁心、黏滑、癱軟、蠕動的,有時候確實如此。」伍德說:「但顯微鏡下的牠們美得驚人。」

數十億年來, 寄生現象不斷在演化,從最小、最簡單的微生物到最複雜的脊椎動物。有寄生性的植物、鳥類、種類繁多的蠕蟲和昆蟲,甚至還有一種哺乳動物──吸血蝙蝠,以吸取牛和其他哺乳動物的血液為生。生命樹上 42 個被稱為「門」的主要分支中,有 31 個主要是寄生蟲。

但我們才剛開始辨認所有的寄生蟲而已,更別提要進一步了解其生活模式或監測其族群了。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的生態學家斯蓋勒‧霍普金斯說:「那就不是大家會優先研究的對象。」因此在幾年前,霍普金斯召集了一群對寄生蟲保育感興趣的科學家,開始分享各自所知道的知識。2020年,他們在《生物保育》期刊上發表了有史以來第一份拯救寄生蟲的全球計畫。

問題之一是所謂的共滅絕悖論。寄生蟲顧名思義就是必須仰賴其他物種為生,而這也讓牠們特別脆弱。瀕臨絕種的姬豬蝨便是其中一例。牠只長在另一種瀕危物種姬豬的身上,而姬豬正在從喜馬拉雅山腳的草原消失中。還有加州兀鷲蝨,經歷了諷刺的命運轉折後,牠成為寄生蟲保育的非正式代表。1970 年代,為拯救加州兀鷲,生物學家開始圈養這些鳥類。基於寄生蟲對兀鷲有害的假設(儘管尚未確定是否如此),標準程序包括以殺蟲劑替每隻兀鷲除蝨。自此之後,加州兀鷲蝨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
同樣地,新英格蘭醫用水蛭不見蹤影十多年了,而過度捕撈則導致一種以魟和鰩為生的海洋吸蟲(學名Stichocotyle nephropis)滅絕。數不清的其他寄生蠕蟲、原生動物和昆蟲被認為已在宿主滅絕時,一起從世界上消失了。

寄生者的消亡 似乎不是什麼大事,甚至不是值得努力的目標,但生態學家警告,將它們全數消滅可能會導致地球生命的毀滅。某些動物族群會因為沒有寄生蟲控制其數量而暴增,就像入侵種被移至沒有天敵的地方一樣。其他物種可能會在隨後的混亂中崩潰。

有明星魅力的大型掠食者也將受害。許多寄生蟲已演化成透過操控現在的宿主來進入下一個宿主,且往往會將現在的宿主送入掠食者口中。例如,鐵線蟲在蟋蟀體內發育成熟後,需要在水中交配。因此,牠們會影響蟋蟀大腦,讓蟋蟀跳入溪流,進而成為鱒魚的重要食物來源。世界各地的鳥、貓和其他掠食者都受惠於這樣的現象。

即便是對於人類的健康而言,把寄生蟲全數消滅也不全然有益。在已消滅大多數腸道寄生蟲的美國等國家,我們有自體免疫疾病,但在腸道寄生蟲仍存在於每個人身上的地方,幾乎沒聽過什麼自體免疫疾病。有種觀點認為,人類免疫系統是和一群寄生性的蠕蟲及原生動物一起演化的,一旦殺光牠們,免疫系統就開始攻擊我們自己。某些克隆氏症患者甚至會故意去感染腸道蠕蟲,試圖恢復腸道的生態平衡,而結果有好有壞。

儘管如此,科學家並不急於拯救所有的寄生蟲。比如連堅定的保育者也無意保護的麥地納龍線蟲。這種蠕蟲會在人的腹內長至成體,體長可達 1 公尺,然後穿過整條腿、從腳上冒出,引發疼痛。美國前總統卡特的基金會已著手消滅這種蠕蟲,之後將不太有人會懷念牠。

如果有人想消滅所有的寄生蟲,你可能會以為那一定是波比.普里特了。身為梅奧醫院人體寄生蟲學實驗室的醫學主任,普里特要鑑定在美國各地和人體各部位發現的寄生蟲。通常在一天之中,她可能會處理到帶有瘧疾原蟲的血液、滿是弓形蟲的腦組織,或者有沙蚤寄生的腳皮──赤腳走在沙灘上的後果。

但是普里特還是很喜歡寄生蟲。她有一個部落格,叫做「毛骨悚然、可怕又美妙的寄生蟲」(Creepy Dreadful Wonderful Parasites),而且會在週末時研究她度假小屋外的蜱蟲。身為醫師,她贊成在寄生蟲引發疾病和痛苦的地方消滅牠們。「但身為生物學家,」她說:「我不認同刻意嘗試去讓某些生物滅絕的想法。」

歸根結底,保護寄生蟲的目的並非讓每個人都愛牠們。只是要在我們對抗寄生蟲的戰爭中暫時休兵,因為還有太多我們仍不了解的事情。

艾莉卡.恩格豪伯是科學作家及編輯,她的作品在《國家地理》雜誌、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等媒體以實體或線上形式發表。她也是國家地理《科學詭案調查局:離奇現象與噁爛實驗的科學研究報告》一書的作者。
圖文摘自:國家地理雜誌 國家地理雜誌 No.24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