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實在的,我不是個追求旅行意義的人。對我來說,旅行的動機大都是為了短暫逃避,把自己從習慣和束縛中抽離,再丟到一個陌生的地方,才能做自己,也得到真正的喘息。原本單純為感受里斯本的老靈魂而來,卻驚喜地發現,昔日繁華仍停滯於斑駁的外牆,人們的樸實率真有如寬闊的海洋,而陽光燦爛的日子,這裡的光與影總好似戀人般,依偎、沉溺著彼此。曾經大航海時代的不可一世,映畫出里斯本獨一無二、沒落的美感,而那些隨性自在的城市氛圍和日常樣貌,讓我遠在一萬公里之遙,卻有著難以言喻的歸屬感。
豔陽下,斑駁的建築映著歲月的光芒,而一片片鑲嵌在外牆的花磚,是葡萄牙最鮮明的印記,也似風韻猶存的老婦,披著華麗的衣裳。這8世紀初由摩爾人傳入的繪瓷藝術,從航海繁景、宗教信仰和市井生活,發展出千百種幾何排列或有如繽紛繁花的圖紋。這些圖紋把城市變成一座萬花筒,讓人沉溺在色調與細節中,幻想起曾經燦爛的日子。沒有花磚的牆面,便成了最佳畫布。迷走城市中,總不經意忽見龐然大物,各種風格,讓人驚呼連連的街頭塗鴉,而牆面是散播歡樂的介質,也傳遞著對於社會現狀的批判與反思。光與影,新與舊的交錯,讓里斯本充滿迷人的雙重性格,曾被遺忘的時光仍在,只是換了一個新的模樣。
在不少公園和廣場都有名為「quiosque」的露天咖啡亭。自土耳其輾轉傳入里斯本的微型建築仍帶著伊斯蘭的味道,每座亭子的造型用色皆有不同,也彷彿有著自己獨特的性格,只要點杯不到一歐元的濃縮咖啡BICA,就能坐在鐵椅上享受里斯本時光。至於城市間流動的景色,是經典的28路黃色老電車,行進時發出喀噹喀噹的聲響,像是一節慢格播放的雲宵飛車,上坡、下坡,駛過教堂、遁入窄道,迎著風、襯著街色,彷彿時光回溯,在縱橫交錯的街巷大玩捉迷藏。
將鏡頭從城市散景拉近,因為曾經輝煌,里斯本有許多廢棄或因無力維修而閒置的舊皇宮和宅邸,成了餐廳、藝廊或表演場所等令人驚喜的樣貌。「Casa Intendete」就是由腐朽豪宅改造的咖啡館,迷宮般的空間裡,散落著不成套的舊傢俱和反諷塗鴉與畫作,是我最喜歡的安排。露天中庭則任由藤蔓和樹葉舖蓋綠意,像是走訪鄉下某戶人家的大院子,讓人覺得愜意自在。直到深夜,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女湧入,輕鬆的藍調音樂和窸窸窣窣的交談聲,漫著晦暗不明的空間,酒酣耳熱,又是另一番青春咨意的模樣。
里斯本有「七丘之城」之稱,置身高處便能欣賞城市的各種面貌,頂樓酒吧也依勢而生。最受年輕人喜愛的「PARK」如高手藏在民間,就在一棟停車場的頂樓砌出一抹綠洲。傍晚時分,大伙就賴在這喝著啤酒,伴著夕陽,以繁華的Barrio Alto上城區為前景,望著遠方4月25日大橋和特茹河。「TOPO Bar」則坐落在老舊的商辦大樓之上,出電梯後便是柳暗花明,眼前一邊是曾守護著里斯本的聖若熱城堡,另一頭山丘上是滿遍地紅磚瓦的房舍民家,縱使沒有厲害的建築大作,舒服的畫面,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。
在里斯本有個有趣的現象,走在街巷,不時可看到有老婦人倚靠在窗台。她們融入街景,始終保持沉默,如空氣般靜靜在高處觀望,街上的一舉一動,她們全都看在眼裡。有此一說是年輕時老公出海討生活,天天望君早歸成了習慣,而現在當地人都稱她們為「社區監視器」,人在做、葡國大媽們都在看。
在粗獷樸實的個性下,葡萄人雖非熱情如火,但只要感受到你真心喜歡這座城市,他們就會投以溫暖的懷抱。在老店「A Ginjinha」喝著櫻桃白蘭地的熟客搭肩推薦我哪些酒吧正妹多,「Barbearia Oliveira」的理髮師和客人熱烈討論我還能去哪裡玩,沙丁魚罐頭名店「Loja das Conservas 」的店員偷偷告訴我他覺得橄欖油漬的口味最好吃,千萬不要挑水煮的。而在「Centro de Arte Moderna」當代美術館認識一位藝術家,不但大方讓我去拍他工作的模樣,還開車載我巡遊各家藝廊和道地的鱈魚餐廳「Maritima de Xabregas」。
地鐵站的盲人一人打擊樂隊、昔日殖民地安哥拉的非洲舞蹈,街頭藝人也是里斯本無法忽略的迷人一角。岸邊有一位來自亞洲男孩,帶著帽子,身旁一杯啤酒,說了幾句口白後,便開始唱起歌來。他的聲線帶點舒服的粗獷沙啞,嘴角總是揚著,就像是里斯本的調調。閒聊後才知道,他叫Hau Vo Minh,越南人,不到三十歲,花了兩年在世界各地飄浪走唱,最後選擇在這裡落腳。
「我喜歡這裡的人和生活步調,所以就決定待下來了」他聳聳肩,理所當然地說。
我想,我懂你的明白。